跟着本·托尔曼进入冷酷都市

最后更新:2015-07-03 23:38:16来源:新周刊
文/谭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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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座城市,其实是意识里对城市的一种重新叙述、把握和建构。卡尔维诺如此,描绘2084年的纽约和巴黎的法国艺术家保罗·查德森如此,本·托尔曼同样如此。


    在父亲去世、母亲卖掉他们一家位于马里兰州惠顿市的独栋房子回乡后,住在华盛顿的艺术家本·托尔曼再也没有家乡了。正是这种乡愁,促使他开始用钢笔创作一幅名为“Suburbs(郊区)” 的墨水画。

    那是2012年的事。他花了6个月时间来创作这幅画。在76×50英寸的画纸上,一幢幢独户住宅像火柴盒一样无限复制,并向尽头延伸,壮观,然而乏味,而且弥漫着一股无望的气息。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美国规划师罗伯特·摩西在《城市死亡了吗?》一文中描述的景象:“那些只有房屋颜色和所种植物略有区别的火柴盒式的普通郊区住宅,是成功的标志,在其他大陆上数以百万居民对此闻所未闻。狭小的住宅分块不仅反映了开发商的贪婪,也反映了房屋主人不愿修剪太多的草坪和清除太多的积雪的谨慎——这些细节历史学家很难知情。” 

    自此,本·托尔曼开始关注居住环境:城市和郊区,真实和虚幻的,以及它们为居住者带来的或好或坏的影响。继《郊区》(2012》后,他接连创作了《城市》(2013)和《都市》(2015)等作品,如今,他的这些作品正在华盛顿的Flashpoint画廊展出,展览被命名为“文明”。


在精神萎靡与麻木的夏日,上中郊区死一般沉睡。


    在《大西洋月刊》旗下的“City Lab”网站的报道中,或许可以找到本·托尔曼如此讨厌郊区的原因:他说自己家所在的社区是为二战归来的军人而建的,房子很小,只有一个卧室,他们一家六口(父母和四兄弟)就挤在这样的小房子里。他在《郊区》中对家乡的描述如此刻薄,可能反映了他对郊区、自己的家和童年的感觉——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童年阴影。“我的父亲对宗教100%虔诚,对文化没有兴趣。他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并不在意形式。在他看来,艺术是无用的。”

    二战结束是美国郊区化的一个重要节点。1944年,美国联邦政府颁布《军人修正法案》,安排老兵在郊区定居。联邦政府为约1100万座即将兴建的单门独户郊区房子提供按揭补贴,这些按揭的月费,比一般城市里一套普通公寓的月租还低。而相当一部分这些郊区房子的业主,就是归国军人和他们新成立的小家庭——正如本·托尔曼的父母。而1956年通过的《跨州高速公路法案》,也是推动美国郊区化的一大利好。有数据表明,上世纪50年代,美国郊区人口显著增长,占全国城市人口增长的84%。

    有人说,倘若美国梦是一张明信片,那么,一栋一栋的郊外小房子,就是印在上面的标准图案。但建筑高度相似、阶层单一的郊区,让居民觉得枯燥乏味。《财富》杂志副主编雷·加拉赫尔在《郊区的终结》一书中说,郊区最典型的道路设计,通常是繁忙的交通干道两边延伸出支流道路,支流道路再延展出若干小道;每一条支流道路自成一个小区。这些小区是封闭性的,里面全是住宅,没有任何消费、娱乐、购物等处,白天没人在家的时候,一片死寂。有的郊区,到邻居家串门也要开车,公路边也没有人行道,孩子们到了万圣节想玩传统的“不给糖就捣乱”游戏根本玩不起来。最后家长们想出办法,大家开车到一个地方,把车停靠成一列,让孩子们一辆车一辆车地去要糖果。郊区的乏味,由此可见一斑。

    所以美国诗人理查德·威尔伯在诗中写道:“在精神萎靡与麻木的夏日,上中郊区死一般沉睡。”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市作为参照物。


    实际上,惠顿市并没有一片和本·托尔曼的《郊区》中一模一样的社区。总体而言,《郊区》还是写实主义的,里头的每幢房子都能找到出处,只是托尔曼把它们集中画在一幅作品里而已。

    但托尔曼的作品中还有超现实主义的一面:比如《大多数》(2014)中出现了戴着面具的精英方阵,而在精英方阵的下方(寓意着更低的阶层),有在城市里绝无可能出现的鹿群出没;《现在》(2014)中,墙上双手血淋淋的异形(同样戴着面具)涂鸦固然抢眼,而在底层,写着“NOW”字样的墙壁(功能类似于哈利·波特系列中的9又3/4站台)前,人们排着队准备进入墙中;而到了最新创作的《都市》中,托尔曼索性剥掉摩天大楼的墙体,让一切呈现在观众面前——而且所有人都是赤裸的!

    “托尔曼的画作,其表现形式是狂飙突进运动式的。它们是暴烈的,也是悲剧的。城市和摩天大楼,体现着一种肉体的屈辱;而在托尔曼的笔下,城市是有等级的,从底层的污秽,直到闪闪发光高耸入云的顶楼。相比之下,郊区则以另一种方式灵魂破灭。”克里斯汀·卡普斯在为City Lab撰写的报道中,这样评价本·托尔曼的作品。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写道:“忽必烈汗已经留意到,马可·波罗的城市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的,仿佛只要改变一下组合的元素就可以从一个城转移到另一个城,不必动身旅行。于是,每次在马可描绘一个城市之后,可汗就会在想象中出发,把那城一片一片拆开,又将碎片掉换、移动、颠倒,用另一种方式重新组合起来。”

    可以这么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市作为参照物,每看到一座城市(现实的或虚构的),就会与心中那座城市的特点一一比较。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本·托尔曼笔下的城市已经刻意抹去具体城市的特征,但我们总会在某一点有所共鸣:可能是某些景象,可能是某些情绪(比如对郊区那种爱恨交加的感觉)。

    想象一座城市,其实是意识里对城市的一种重新叙述、把握和建构。卡尔维诺如此,描绘2084年的纽约和巴黎的法国艺术家保罗·查德森如此,本·托尔曼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