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话剧版开演:用教科书式的表演探讨老龄化议题

最后更新:2015-08-01 23:20:52来源: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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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妪面对镜头语带骄傲:“我结婚那会,是请了筱丹桂来唱堂会”,台下观众一阵骚动。筱丹桂是活跃在1940年代的上海名伶,对于新世纪的话剧观众而言,听到这段自述不免诧异。

这是7月23日上周四在安福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上演的话剧《桃姐》现场播放的纪录片中的一个插曲。这部话剧的导演周可说,《桃姐》的故事是先有剧本,后去养老院进行补拍。之所以要播放纪录片片段,是因为剧中人物Roger——也就是电影中刘德华的角色——的年龄被调低,身份也更改为纪录片导演。在这部五幕话剧中,每逢幕落,都将会有一段剧组拍摄的真实养老院被通过屏幕播放。

《桃姐》是制作人王一楠钟爱的作品,刘德华、叶德娴的精彩演绎给华人观众带来了一部不可多得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文艺电影。它的话剧版前后筹备一年多,而周可在话剧界早有才女之名,执导这部话剧自然无可厚非,但毕竟许鞍华的电影对于故事和感情的氛围营造已足够细腻,放到强调冲突感的话剧舞台令人不免有寡淡之疑,周可本人就曾问王一楠:“电影以及做得这么好了,我们再做一个话剧是不是有点多余?”

显然王一楠不这么看,通过私人关系,王一楠邀请到许多退休的老演员加盟重回舞台,除因在《情深深雨濛濛》中饰演“傅文佩”而闻名的女演员徐幸之外,老戏骨张先衡、李宗华、佘晨光、李传缨等也悉数加入剧组,此外2014年获得第38届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影帝姚安濂也最终现身饰演剧中寡言善行的老李一角。按照周可的说法,他们的初衷在于“希望呈现一部教科书级别的舞台作品”。

《桃姐》的电影版浓郁的香港味道广受称道,在周可改编的话剧版里,故事内容被嫁接至上海。其中增加了多个新视角——歌星出身的黛西夫妇、深沉诗意的老李,以及严校长的家庭生活。故事的重心挪移为群像描绘,各角色的剧中轶事均有独特的时代印记与地方特色,话剧版的《桃姐》野心显然不止于主仆情深,而是通过养老院这个小社会,对现代老年人的精神状态做一次探究。

界面娱乐:周可导演你好,上周界面记者在上海观看了《桃姐》的首演。在话剧版故事里,群像描绘被放大,包括黛西、严校长各自的故事都有浓郁的上海特色,而他们在电影版中要么不存在、要么稍加勾勒,Roger的戏份则被压缩。导演能否讲讲这几个人物各自不同的角色定位在创作构思中是如何被选定的?各自的故事有没有受过类似真实历史启发?

周可:严校长,老太太,坚叔,金阿姨其实都是电影中原本存在的角色。在电影中人物形象的基础上,放大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增加了他们各自的人物历史背景,并且将他们的生活空间从香港搬到了上海,让人物有一个较为清晰的来龙去脉。黛西,老张和老李是重新构思加入的新角色。一方面在确定演员之后,根据演员本身的气质和特点去构思了人物的可能性;另一方面,考虑到整出戏是一个群像式的戏剧,每个人物有一个基本色调,每个人物都承担着各自的舞台任务。比如黛西和老张的爱情故事和蔡姑娘的爱情故事是一对相互呼应的关系。正如黛西演过的“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台词一样: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老李的故事和严校长的故事形成了一对相互对应的关系,他们的故事都与亲情和价值观有关。他们的故事都有着我父母辈人身上的影子,有的是看到的,有的是听来的。

界面娱乐:一个比较让人关注的角色是沉默的老李,这个角色是姚安濂老师扮演,大家很熟悉姚老师经常在大银幕或者电视上出镜,这次回到舞台上饰演一个戏份并不算足的老李,老李的角色在电影版中并不存在。设立这一角色的初衷或者灵感来自哪儿?

周可:老李在全剧中有三大段台词:第一段“雷电颂”;第二段“个人经历”;第三段“将进酒”;坐排时姚安濂老师问我,为什么老李都不说正常的“人话”?我说:老李是个孤独的人,他来到疗养院是一种自我放逐。由于人生中的一次错误的决定导致他失去了亲情,他无法让时间倒转回到妻子逝世前,所以他在精神世界里已经将自己流放了。这种流放似乎也是对他年轻时曾经在新疆建设兵团的生活的一种回归。生活中,我常常会发现一些老人其貌不扬,沉默寡言;可是在某个特定时刻,他会露出冰山一角,让我诧异他的激情和光彩从何而来?于是我很想知道他曾经是什么样和他为什么成为了今天的这个样子。老李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好奇下产生的一个人物。

界面娱乐:除了姚安濂老师,还有张先衡老师也很多年没有走上舞台的。这次的阵容有媒体形容是大牌云集,的确是这样。导演是如何邀请到他们此次齐聚出演角色的?

周可:这应该都是制作人王一楠的功劳。她和我都明确一点:要找一批老演员和好演员来完成“桃姐”这个剧目。于是我们各自写了一封信发给老演员们,向他(她)们阐述我们为什么要做“桃姐”这出戏,为什么希望与他(她)们合作。王一楠用她的真诚和坚持让“桃姐”最终呈现在了观众面前。

界面娱乐:这部话剧一共五幕,中间穿插了真实的养老院影像资料。我想问问导演这部话剧中是否有情节取材自这家养老院的故事?对他们做口述采访,意义除了增强纪实感之外,还有无其他服务于舞台表演的目的?

周可:话剧“桃姐”中的故事是先完成剧本,再到养老院去拍摄的,所以养老院老人的讲述与剧本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在剧本中已经设定会用纪录片的方式来参与演出的完成。原因是:1、剧中Roger的身份从原来的电影监制变为了纪录片导演,所以希望他通过镜头记录下老人的生活,让纪录片的存在合理化,也让最后桃姐的采访镜头合理化。2、对桃姐这出话剧的定位是“非写实空间中诗意的存在”。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一提起老年生活,大家印象中就是凄惨,痛苦,揪心,伤感,仿佛老人院就如同一座监狱,里面住着一群等死的人。所以一开始我就提出,做一出温暖的老人题材的戏剧,我们不批判现实,也不当“老娘舅”解决家庭矛盾,我们只呈现精神领域的问题。年纪大的人,行动空间变得狭小,但是精神空间却不一定是这样,我对老人们的精神空间非常好奇,在那个世界里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我相信一点:即便生活是一片泥泞,当太阳照射它的时候,泥中的水蒸气也会蒸发到空中,凝结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我想在“桃姐”中表现这个蒸腾的过程。所以剧中的疗养院更像是一个中转站,一方面在物理空间,它处于城市和大自然之间;另一方面在精神空间,老年是从现实空间去往另一个未知空间的中转站。时间慢下来,老年人有了更多时间来思考的可能性。那么,舞台上的玻璃房布景就是代表了这个中转站,是一个非现实的诗意空间;而纪录片中的世界是一个更为现实的空间.

界面娱乐:港版的桃姐由叶德娴女士饰演,表现出的老态更多,而话剧桃姐的扮演者徐幸老师则给人感觉声音依然优雅,甚至甜美,相比周围人物生活态度也相对从容。在表演预期上,徐老师的表演方式是导演心目中的那个桃姐吗?我们知道上海和香港的历史环境不一样,导演对她在表演方式和剧情细节上的拿捏,有过哪些建议?

周可:我和徐幸在探讨这个人物时,一致认为和电影略有不同的是她的恬淡和乐观。在看“桃姐与我”这本书时,我看到了一个有生活智慧的老人。她好强,感恩,克制,乐观。徐幸是位非常聪慧和有经验的演员,在排练场,她会试不同的演法,而我会肯定我认为准确贴切的部分,然后提出我认为不太合适的部分,她总会根据我的意见去调整人物状态。当然如果有不同意见,她也会据理力争,站在演员的角度告诉我她的想法。我们因为合作过几次,彼此之间相互信任,因此沟通很顺畅。

界面娱乐:电影版的《桃姐》结局大家都知道,桃姐最终去世了。在话剧版中,这一桥段基本被淡化了,除了画外音。观众看到的是桃姐与不正经的坚叔道别,基调还是比较温馨甚至俏皮的。导演为何要选取这种方式处理《桃姐》的故事结局?

周可:桃姐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对死亡早就做好了准备。我看到也听说过很多虔诚的教徒在去世前和兄弟姊妹们在一起,最终平静第离开。我想这是我买你大多数人期待的离开方式:没有不舍,没有牵挂,没有痛苦,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平静而安详地离去,仿佛睡着一样。这恐怕就是我们常说的“好死”吧。所以我希望看到面对死亡时,那份欢乐的感觉。正如桃姐的台词:我很期待!我现在的身体是一幢老房子,又破又旧,我要换一幢新房子了。如果我老去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我希望我的亲人和伙伴也不要哭泣,而是跟我欢乐的告别!

界面娱乐:在原作中,严校长是一个让人感到有故事的角色,他在桃姐去世后一个人沉吟李商隐的《无题》的桥段也让观众颇为动容,在话剧中,这一相似桥段被提前为严校长、老李和坚叔三人高歌《将进酒》,导演能否讲一讲这场戏设计的背后缘由,包括选诗的理由?坚叔作为一个“低级趣味”的人物角色在这一场戏中参与进唱诗,导演会不会有“违和”的担心?

周可:酒和诗似乎总是分不开的。借酒浇愁,吟诗抒怀都是古代文人生活的一部分。现代人恐怕多去酒吧和KTV来完成这样一种“仪式”。但老人们,在除夕夜没有回家,呆在疗养院里,我想他们寻找欢乐和解除忧愁的方式会是怎样的呢?现实生活中也许不会出现剧中这样的场面,但是在这个“老年乌托邦”的世界里,我希望看到他们借一种优雅而传统的方式来抒发他们的情怀,于是有了“将进酒”。至于坚叔,我从来没有认为他是一个“低级趣味”的人,他活的积极,乐观而真实。他有一些小毛病,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他是善良热情而可爱的。作为曾经的部队文工团的团员,他有自己对古诗词的认知和表达。三人孙然在吟同一首诗,但各自想表达的却是不尽相同的。这种错位和错拍的感觉生活中常常会出现,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界面娱乐:许鞍华导演拍摄《桃姐》,既有真实人物故事的影响,也和许鞍华多年和母亲共同生活的经验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我想问作为一个年轻的话剧导演,驾驭“老龄化”的厚重题材,你个人的生活经验有帮助到这部戏吗?个人之外,是如何寻找这部戏的创作灵感的?

周可:我不算年轻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夹在中间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变得厚重起来。原来只有自己,现在开始挤进了别的人。之所以同意创作这部戏,也是因为妈妈中风,把我拉进了老年人的世界,我开始有机会靠近和观察他们。看到了与我想象中不一样的生活形态。于是我也开始面对自己终有一天要老去这个问题。我也开始思考我的人生意义究竟何在的问题。戏中有很多我父母和他们的朋友的影子,算是我的一个私心---悄悄献给我父母的一部戏。

话剧《桃姐》上海演出最后一场将于8月2日晚结束。